养一片春心

□陈雪
       世人总是盛赞春花的容颜,感慨它们美得脆弱,哀叹红颜易老、韶光易逝。在我看来,这或许误读了它们。
       早在叶芽沉睡之时,春花便已纷纷迎寒绽放。迎春一马当先点起一枝枝黄灯笼,鹅黄的花芽、上了釉的花苞、明黄的花朵,排了队结着伴敲开春的门扉。远望梨树像平地拔起的喷泉,一股股喷涌着摇曳的洁白,纵然是阳光也折服于它们的那份纯粹,甘愿与之同尘。桃树慢悠悠地鼓起花苞,把阳光斟满,然后绽开阔阔的笑。紫叶李俏生生的,那薄如蝉翼的花瓣犹如轻轻一弹就要破裂的生宣,红晕淡淡地洇满脸。
       樱花、杏花、泡桐花……每一朵花都竭力喷射着阳光,鼓荡着激烈的情感,把一颗赤诚的心完完整整地向世人呈现。它们引着蜂来蝶往,蜂蝶驻在花心,用目光将花儿上下左右地吮了许多遍。目光不会说话,目光又说了许多话儿,它们在视线的往来中订下某种生命的契约。
       如果你能放下成见,你会发现,春花才是拥有最坚强伟大灵魂的载体,因为它们征服了时间。每一朵花都是带着使命来的,它展开那颗至真至纯的心,以时间为养料,让整个夏秋都成为它的内容它的实体,去完成它的志向,结一个圆满的果实。所以花是树的心,树的魂,是树不可抑制的精神意志。
       索尔·贝娄说:“只有当生命被清楚地看作是在慢慢死亡时,生命才是生命。”无疑,春花是懂生命的,它还是花芽时就看破了生命的本质,摒弃掉叶的护持,在春风细雨中拿掉所谓的得失、无畏的情绪,不再纠结于细枝末节的琐细生活,把整颗心毫无保留地投入到最有价值的事情中去,让生命成为真正的生命。
       看到这华丽璀璨的春花,我总会想起汨罗江畔的屈原。与老子的“和光同尘”、庄子的“庖丁解牛”不同,与儒家“知其不可为而为之”也不同,他不愿韬光养晦,不愿与世界和平共处,他也不想像受尽挫折仍“不以物喜不以己悲”的儒者那样拥抱世俗、积极进取。他用香草美人来表达一种极端的精神洁癖,以死为理想献祭,他的言行举止为他的人格做了明确的注脚,于是他诗人般纯粹的气质里结出一种文化符号——高贵君子。屈原已经锚定为一种精神,而汨罗江也幻化为一个精神光辉永恒闪耀的神圣空间,指引着那些痛苦的、不愿妥协的士大夫来这里朝圣并从中汲取不竭的力量,来坚定他们的气节,硬化他们的风骨。
       托马·斯布朗说:“生命是纯粹的火焰,我们靠体内看不见的太阳活着。”在我看来,春花是比人还要高贵顽强的存在,因为它们是自己的心灵的太阳,把自己燃烧,然后把生的意志投射到未来的每一个日子里,经受住风雨雷电的考验,活出尊严。
       养一片春心吧,让它像花一样至真至纯、至赤至诚、饱满灿烂。这样,我们才能拥抱暖阳,消融冰雪,驱除尘霾,迎来清风,活出高贵的自我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