声声知了叫,都是相思调

□潘玉毅
       蝉鸣是夏日特有的标签。入夏时分,倘若未听过知了叫,便觉得这夏天来得并不真实。哪怕天气再热,哪怕雷雨再多,总觉得欠缺点什么。只有当知了的叫声“知炸”“知炸”地响起,才让人感觉真正进入了夏天。黄景仁《苦暑行》诗云:“千章黝绿披且死,中有嘒嘒蝉声联。”仿佛只有知了声起了,那水,那云,那柳树,才由春天过渡到夏天。
       《诗经·小雅·小弁》云:“菀彼柳斯,鸣蜩嘒嘒。”知了的叫声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听的声音之一了,这难听的程度要远远赛过鸡鸣和犬吠。而它自己似乎不知道,没日没夜地在人耳边聒噪。“蝉噪林愈静,鸟鸣山更幽。”即使在诗人王籍的诗句里,知了的存在也只是为了衬托山林的宁静,除此别无用处。
       在我的家乡慈溪,有句老话:“蚱蝉喳喳叫,懒惰媳妇睡午觉。”其实喜欢午睡的人有许多,又岂是懒惰的媳妇儿,只不过为了顺口才这么说而已。对于喜欢午睡的人来说,烦躁不过知了。因为它丝毫不体谅人们酣畅的睡意,肆意地叫嚣,像炎夏的暑气一样传入钻入人们的身体里、脑海里,即使入了梦,也觉得梦里声声都是知了叫。
       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厌恶知了。
       罗大佑在《童年》中唱道:“池塘边的榕树上,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。”想来,每个人的童年里都有一只只的知了和一声声的知了叫。夏日里,当鸟雀、鸡鸭、大黄狗都已偃旗息鼓的时候,只有知了顶着日头在树梢上一声声地叫着。同为夏天出没的动物,知了和蛇一样都会蜕皮,知了蜕皮留下蝉衣,也叫蝉蜕,因为药用价值高,旧时还有人专门收这个东西。我们常能在树上、竹林里见到蝉蜕,但对于小孩子来说,再多的蝉蜕都不如一只鲜活的知了来得有吸引力。趁着大人午睡的工夫,孩子们偷偷溜出家门,带着自制的工具去捕捉知了了。通常,一玩就是一下午,将父母打骂的恐吓全然抛诸脑后。捉住了知了,小孩子最爱拨弄它的响板,让它发出声音。只需将手指轻轻一摁,知了的腹部就会发出“知炸”“知炸”的声音,但也有不叫的,俗称“哑板”。后来读了李时珍的《本草纲目》方知蝉有许多种,其中“未得秋风则瘖不能鸣者,谓之‘哑蝉’”。
       到了入夜时分,知了飞入房中是常有的事情。尤其在农村,当我们撤去餐桌上的饭碗闲话家常的时候,当我们坐在书房里静静地看书的时候,它们忽然“知”一声停在纱窗上或穿过半掩的窗户飞入室内,也不知是想加入夜聊的队伍还是想提醒我们夜深了该睡觉了。
       除了我们惯见的知了,文人看到的知了似乎更有深意。唐诗里有“咏蝉三绝”,分别是虞世南的《蝉》、骆宾王的《咏蝉》和李商隐的《蝉》,都是托咏蝉以寄情的名作。虞世南的“居高声自远,非是藉秋风”,骆宾王的“露重飞难进,风多响易沉”,李商隐的“本以高难饱,徒劳恨费声”,意境迥然,却都堪称千古名句。可见,同一声知了叫,落在不同的人眼里,有着不同的含义。
       我不知道蝉会被人们称为知了,是因为蝉与禅同音,还是因为它的叫声“知炸”“知炸”,听起来好像被父母唠叨烦了的孩子说着“知了,知了,不要再说了”。只是时隔多年,大多数儿时的人和物都已物是人非,旧时的桥,旧时的路,旧时的白墙黑瓦,旧时的山川河流都已变了模样,而知了还是一声一声,不离不弃,仿佛提醒着我们别忘了童年,别忘了从前,让人心生唏嘘。
       现如今的我们早已过了捉知了、扑蝴蝶的年纪,可那满耳的知了声好似有意拉近着我们与往昔的距离,恰似我在一首旧诗里所写:“声声知了叫,都做相思调。”感觉不啻美好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