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园守望者

□沈亚
       春风吹拂着家园,希望即将破土而出。麻雀又站在高高的枝头,向着蓝天纵情歌唱。它们也许还记得,去年的那场留守,是怎样让人刻骨铭心!
       当季节的寒潮,张开大网,步步紧逼。燕子、雪雁、杜鹃、黄鹂、天鹅、丹顶鹤……这些高贵的名字,宛若逃网之鱼,早已窜向南方。只有麻雀,这个卑微而恋家的小精灵,抖动灰褐色的翅膀,站在檐角、枝头或电线上,守望着收获之后日渐空旷的家园。
       黑豆般的双眸,比井水更清澈;丝绸样的羽毛,比棉衣更温暖;竹哨似的叫声,比乡音更醉人……在它们比土地更广阔的视野里,家园却成为终生坚守。或许,在麻雀心里,没有哪儿会比自己生长的地方,更让人眷恋和不舍了。
       然而,这种痴情的选择,却潜伏着危险。
       寒风呼啸,漫天飞雪,覆盖天地,寒冷和饥饿这群强盗,毫不留情夺去麻雀的藏身之所。也许此时,那些远走他乡的候鸟,正在享受海风和煦的吹拂、阳光温暖的抚摸。可麻雀,一次次用僵硬的身体,撞疼了人们的眼睛。它们为坚守的家园,作出最彻底的牺牲。
       从春天开始,每天第一缕阳光,都是麻雀衔来的。清晨的窗台,是它们宏大而辽阔的舞台。麻雀的歌声轻柔婉转,犹如抖动的绸缎,在舒缓地飘荡。麻雀用天籁般的欢唱,驱走了冷寂的黑夜,唤醒了沉睡的家园。
       走在傍晚的村道,从枝丫上掉落的叽叽喳喳,塞满行人的耳朵。单纯而忠实的麻雀,讲述着自己一天的际遇,呼唤着尚未归来的家人。我丝毫不嫌弃它们的唠叨。因为这些叽叽喳喳,就像母亲喊我回家吃饭的声音。
       有时候,人不能与麻雀相比。麻雀的窝巢很小,小得放不下一只碗;麻雀的窝巢很脆弱,一阵风便能将其倾覆。但,就在这弱小的窝巢里,却有羽毛厮磨的温暖,繁衍着简单快乐的幸福。可是,住在钢筋水泥建筑物里的人们,每晚有多少人家的窗口,透亮着彻夜难眠的灯光。
       那天,几只麻雀栖息在老家屋檐下。我走近,它们竟然不怕,低吟着相互啄理羽毛,然后歪着脑袋,眨眼看我,释放着善意的浅笑。
       面对麻雀,我突然感到愧疚。
       小时候,我伤害过它们:掏过它们的窝巢,用弹弓打过它们,还布陷阱诱捕……今天,麻雀却给了我家人般的宽容。是啊,同在一个屋檐下,哪有不能化解的仇怨呢?
       孩童时,我是飞翔在家园天空的麻雀;长大后,却成了远离故土的候鸟。记不清始于何时,我对家园的牵挂之情,被异地灯红酒绿的生活,慢慢洗淡了、麻醉了。
       母亲生前,常投喂麻雀。她去世后的那几天,总有一群麻雀,聚集在门前小树上,时而缄默不语,时而“啾啾”低鸣。我问过母亲,为何要给麻雀喂食?母亲笑而不语。此时,我终于明白:这些朝夕相伴的麻雀,给她失落的内心,带来孩子般的慰藉。
       我不禁脸颊发热,鼻子酸涩,心里充满羞惭。我也是母亲投喂过的“麻雀”,可对家园的牵绊与情感,远不及那些弱小的生命。
       此后,我一直认为,被人们漠视和冷落的麻雀,才是真正的家园守望者。它们坚定守望的,不仅是衣食无忧的家园,还有春天到来的姹紫嫣红。
       现在,只要想起或看到麻雀,我就会记得回家的村道、门前的池塘和碧绿的田野……